我怎么看酒桌文化
从“肩吾问于连叔”的故事说开去
发呆
距离产生美?
我怎么看酒桌文化
我觉得说什么“酒桌文化”是传统,就是瞎扯。
喝酒劝酒的确是传统,但绝对不是“不喝你就是看不起我”“再喝一杯就上饭”或者用尽各种方式逼女的喝酒等等这种低俗的形式。酒桌文化低俗、下流、肮脏,使劲浑身解数不过是以灌醉别人为目的,满足一点自己的胜负欲和控制欲。说是“文化”,都侮辱了“文化”这两个字。痛快,潇洒?放屁。丑态百出,搞不好喝出人命来。
那真正的劝酒,真正潇洒的劝酒,得去找李白。
《将进酒》:“君不见,黄河之水天上来,奔流到海不复回。君不见,高堂明镜悲白发,朝如青丝暮成雪。”
李太白怎么说?哥们,咱不说酒,你们就看看黄河水,恍如天泻,横冲直撞,一去可就不复回啊,你再看看你们自己,一眨眼,早上黑头换晚上白发。
你懂我意思吧?“人生得意须尽欢”!
现在酒桌上那些人,他们聊的是这个吗?他们聊的是,什么什么酒是假酒,什么什么酒是“勾兑”酒,我啥时候见了个大领导请我喝的,哎哟,那才是真酒,一口一百块钱!他们聊的是,我老婆不管我出来喝酒,我不怕老婆!他们聊的还有各种牛逼和各种胡话,“咱就说那马斯克,还是不如任正非有眼光”巴拉巴拉诸如此类。
《将进酒》:“钟鼓馔玉不足贵,但愿长醉不复醒。古来圣贤皆寂寞,惟有饮者留其名。”
李太白怎么说?钟鸣鼎食,金银珠宝,没用,不值钱!什么圣人贤者,都太寂寞孤独了!为什么?钱不是酒,圣贤坐那摇头晃脑也不喝酒,那都比不上咱几个在这对酌。两句话,把两种最基本的人生追求都给否定了:挣大钱没意义,伟大的思想也没用。古往今来人们庸庸碌碌没有一个人能达到我们的境界,什么境界?“斗酒十千恣欢谑”,“径须沽取对君酌”。
那酒桌上满身酒气的人,嬉皮笑脸的人,挺着大肚皮胃里的秽物翻江倒海的人,故作姿态的人,满嘴胡话的人,色迷迷的看着陪酒女的男领导,他能是这种境界吗?有的私心想谈生意,有的想钓别人的话,有的不过是瞎玩玩,反正又不用我付钱。他敢否定古今中外所有人生追求吗?他不敢!他喝完还得工作,他喝完还得挣钱。
所以说嘛,李白劝酒劝出来的是诗,那些人劝出来的都是事。
从“肩吾问于连叔”的故事说开去
《庄子》内篇《逍遥游》里有一个肩吾问于连叔的故事。肩吾说,我听说遥远的姑射山有一位神人,“肌膚若冰雪,绰约若处子,不食五谷,吸风饮露,乘云气,御飞龙,而游乎四海之外”,我觉得这事情很狂妄荒谬,不相信。
连叔反驳说,当然啦,都知道瞎子看不懂文章,聋子听不懂音乐,可难道只有肉体有聋盲吗?智力也有(好损哪)!要我说,这人才是真正超乎物外,“将旁礴万物以为一”。世人纷乱倾轧利益相逐,他怎么会劳形伤神去管世间的俗事呢!
这一问一答,看完之后第一反应是,有什么联系?肩吾质疑的是这人存不存在,连叔却反驳说这人超乎物外,好像是默认了这人存在,这没反驳对啊。但仔细想想,连叔的意思应该是,不需要管这种人存不存在,这是一个逍遥的境界,这个姑射山的神人是真正的“无所待”,“逍遥游”,你来跟我讨论世界上有没有这种人又有什么意义呢?你说你不相信有这种人存在,就否定了这种逍遥自得的生活方式,这不是没抓住本质嘛。
再往后读《逍遥游》,这种人就像是“大瓠之种”,你说它“盛水浆”不行,“以为瓢”也不行,所以它没用,实在可笑啊!它都到一定境界了,你说它没有世俗的价值,这不是拿15cm的晨光小尺子去量LIGO的反射臂长,拿尼采赚了多少钱赢得了多少功名去衡量他的哲学嘛!这个时候早应当不屑于世俗,“浮于江湖”了。
举个我身边的例子。面对各种数学理论,很多人问,数学家研究这些烧脑又奇怪的东西有啥用呢?我有一个老师的回答是,没啥用,数学家就好这口,他们就是要把一些数学理论捣鼓清楚罢了。你说罗氏空间,刚开始研究的时候也没啥用,后来不也是用到物理上去了?可是数学家本意不是要用到物理上去,他们就是觉得好玩,自己想搞懂罢了。无所可用,又有什么祸害呢?(”无所可用,安所困苦哉!”)
庄子自己总结得好啊:“至人无己,神人无功,圣人无名。”这么一想,越来越喜欢庄子恣意的想象和辛辣的讽刺了。
发呆
刚才看到看到一条网易云评论,大概是说,小时候不理解为什么老人能在太阳下一坐一整天,现在才明白,目之所及,皆是回忆,心之所念,皆是从前。(最后这一串四字押韵有点矫情,不过也是这么个道理)
我也有过同样的疑问。小时候害怕长大,有一个原因就是,大人就没法放开玩了,我那时简直无法想象下课十分钟不去教室外面的空场玩(当时小学教室是平房,外面就是空场地,种了些乔木),不去跳个绳、玩玩小学生之间流行的小游戏——那得闷死。我做不到发呆。
但是现在,我反而能一坐就是十几分钟、几十分钟,可能就是有一个点触发了思考或者回忆(比如这条网易云评论),然后就开始联想、回忆。甚至有时候不需要这样的出发点,就开始回忆自己以前的经历。随着我的经历逐渐增多,这样的发呆时刻也越来越多。
叔本华在《人生的智慧》中表达过这样一个看法,人生不是痛苦就是无聊,愚人面对无聊的独处时,会感到枯燥,会迫切地想社交,会去骑马、赌博等等。聪明人面对这样的情形时,反而会沉浸于自己的哲学思考中,他们喜欢”无聊”,因为这会给他们自由地思考的空间。我觉得这倒不是界定聪明人与愚人的一个条件,至少不是决定性条件。这应该是界定人的年龄和经历的条件。可能当人年岁渐长、经历变多的时候,他们就自然地有独处思考的倾向,自然地会沉浸在回忆与幻想中。
距离产生美?
一段时间之前我很相信所谓“距离产生美”,不管是人和人之间还是人和物之间。所以我觉得“两情若是久长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”写得特好,我觉得宗教的产生理所当然,包括思乡之情也应当是人们的共情。
可现在随着阅历的增加,反思的增多,我越来越感觉并不完全如此。距离可以产生美,也可以产生更清醒的认识,也可以产生丑,这都要看拉开距离的对象。不过距离能产生改变,倒是很有可能是对的。